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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跑到一品楼,只是为了隔着大门听听女儿的声音,当然新黛玉不会把荔荔放在这儿养。
从她知道女儿在教会学校的那天起,她的脚就止不住地朝那儿走,明知道见不到女儿,还是往那儿走,似乎靠近那个学校的地气,就觉得有了安慰和生机。
她的生命怎么可能没有荔荔呢?荔荔,妈妈想你,非常非常想你。
她索性把另一条腿也跨过来,都伸在栏杆外。
现在她看到她自己的光脚,一双秀丽的脚,踩在整个上海之上。
下面正在进行着舞宴、酒会,音乐仿佛响在耳边,她站了起来,轻轻地踩着音乐的节拍,在石沿的边上走了几步。
深渊的诱惑使她的舞步分外轻盈,她觉得心境很久没有这样愉快了,天宽地阔,可得个大解脱。
突然,她紧紧抓住栏杆,害怕地问自己:“大脚丫头,没出息的,你在可怜自己吗?”
有人从顶楼的楼梯间看见筱月桂在栏杆外面行走,慌张地奔回楼里,叫起来:“筱老板跳楼!”
一群人气喘吁吁奔了上来,饭店经理跑在头里,他慌张地四顾栏杆外,已经空无一人,他立即扑到栏杆上,看千仞直壁之下的上海马路,下面人头攒动,好像是出事了。
鲜红的夕阳正从楼与楼的空隙,落进整座城市,光影灿灿,这群人看糊涂了。
再仔细一看,是人们拥在新都饭店门口,想往里进,看新鲜。
饭店经理觉得奇怪,问刚才呼救的人是怎么一回事?那人也说不出个名堂。
经理赶快指挥手下人满处寻找。
“看看顶楼筱老板自己的套房!”
她的房间里没有人。
他们心急火燎地寻找,终于在楼下舞厅找到了筱月桂,她已经换了一件镶满闪闪银片的白旗袍,乳尖高耸,腰肢细软,正在朝宴会厅走。
在大厅里,许多人围着她,有中国人也有西方人,穿西服打领结的侍者送来了酒水。
她手握一杯香槟,脸上红扑扑的,神采飞扬,与十多年前走进礼查饭店让全堂惊艳的筱小姐一样,脸上怡然自得的神情如昔。
那时候她一无所有,除了借钱做的一身旗袍,那时她一路受阻受苦,活得精彩;现在这整个上海都认识她,把她当作神话里的人物,有钱有势,才貌双全。
但其实她是一个没有人能够来爱的人,包括她心爱的女儿,心空空旷旷,再没有火焰腾起,更没有热气消停后的归宿。
在那个隆重的剪彩宴会上,那些人轮流着与她敬酒,或干杯。
不断有人恭敬地朝她跪下来,抱拳行礼。
她手下的一群跟班、保镖,包括三爷八爷等人,远远地在宴会厅一角忠心地站立着。
侍者端着托盘,里面是小巧玲珑的点心,乐队的音乐突然从舒柔变得热烈起来。
我知道,我当然知道,我亲爱的读者,你已经不耐烦了。
你想知道为什么我能够采访到筱月桂本人,又是怎么会变成她的亲密朋友,让她和我做如此详谈。
上海依然在,甚至那些建筑依然在,到处可以遇到筱月桂那样的女子!
但是物是人非,萧条异代不同时!
人本身是最脆弱的,最容易消失的。
我几次看到筱月桂的影子:有一次在福州路上,行走如燕,轻盈得令人羡慕,她是那种永远不会变老的女人;有一次在南京路上,她闲散而逍遥,看着橱窗,思考一番,然后掉头而去。
可不是:现在店里好东西真是不多,噱头不少,筱月桂那样的女子最笑话噱头,她是讲究“实惠”
的上海人,不喜欢虚火张致。
至于“时尚”
?她是创造时尚的人,她从不跟时尚走,自降身份。
又有一天,一直下着浓浓的春雨,整个上海罩在花香之中。
她黑黑的眼睫毛整齐地垂着,注视着我手里的她自己的手。
她当然明白为何我看完后,哑然无语。
那手纹写得清清楚楚,她这一生里命运线上分歧途,虽然手纹会随着岁月变化,留不下来的,终是留不下来。
好了,我现在要终结这本书了,这些人物在1927年春天以后的命运:筱月桂办成了多少实业?余其扬究竟会不会跟她相伴终身,哪怕不需正式结婚?常荔荔有没有去欧洲,成为一个莎学专家?母女是否团聚?这些事,每个上海人都知道;这些事,已经成为上海历史的一部分,成为“上海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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