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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敬文在主座坐定,舒服得几乎要呻-吟起来,他扭伤的腰是早就好了,可别的伤还没好呢,又忙碌了这一上午,骨头都要散架了。
直觉得能坐下来喝一口热茶,已是三十余年来最幸福的事情了。
坐正之后,贺敬文理一理官袍,正一正官帽,挺一挺腰,待要说什么,忽然抽了抽嘴角。
直起来的腰一塌,将手伸到桌子底下,揉了揉大腿——这死婆娘下手忒狠!
我当初怎么就会觉得她朴实能干,会是一贤妻呢?哪家贤妻会囚禁丈夫,不许丈夫上疏?
【我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,将角轴诰命甩她脸上!
】贺敬文恶狠狠地想。
他是怕了这个媳妇儿了。
那个婆娘能杀人啊!
不对,这个不是重点,重点是,贺敬文打不过她。
虽则老安人也不赞成他冲动,却无法将他如何,纵然下令了,自从他中了秀才,也没有一个仆役敢于将他关到房里不放出来。
韩燕娘则不同,没有仆人动手,她可以自己动手。
一个是全家顶栋柱的官老爷,一个是手刃数贼的凶太太,听哪一个的是啊?更有老安人从中默许,仆人哪怕听到了呼救声,也都抱着手只当没听到。
反正太太不会弄死老爷,老爷既无性命之忧,大家大可不必担心。
贺敬文因此吃了许多皮肉之苦,老实说,被打得有些怕了。
然而夫纲不可不振,威武亦不能屈。
这个呆子浑身上下,就剩这么点子优点——风骨。
死扛着就是不肯答应韩燕娘“别闯祸”
,反倒振振有词,说自己这是上报君王、下安黎庶,指责韩燕娘妇道人家,空有蛮力却恃勇行凶。
哪里知道,韩燕娘厉害的不止是拳脚力气,还有嘴皮子。
韩燕娘的一张嘴,是在无数市井厮骂里练出来的,现在沉默寡言,只因战无敌手。
她不但精通市井语言,还跟着做秀才的爹读过几年书,脑子比贺敬文灵光多了。
直戳了文人最脆弱的内心、最深切的渴望:“一丝实事不肯去做,只知道舞文弄墨,与讼棍有甚区别?他贪钱?你贪名!
比他更坏!
你要真是个好人,那就做出些实事来,叫大家看看,你是真的有本事,再参他!”
贺敬文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,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来,只气得全身发抖,怒道:“岂有此理!
岂有此理!”
韩燕娘犹不放过他:“做不到就说别人没道理,你可真行啊!
我算见识到了。
我说我爹怎么到死也没混上个举人呢,原来是没你这般只耍嘴皮子不做正事儿呐!”
贺敬文怒道:“胡说!
胡说!”
韩燕娘便问他:“我哪里胡说啦?你不胡说,你讲出个道理来呀!
哟,圣上叫你来做县令,叫你做御史了么?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!
我妇道人家都懂的道理,你不知道呐!”
贺敬文首次舌战含恨败北!
此后数日,他总是被韩燕娘关在房里,叫天天不应、唤地地不灵,叫个以前服侍的小厮都没人答应。
每日里与韩燕娘唇枪舌箭,却总是吵不过人家。
磨得原本不大灵光的脑袋更钝了。
可更恨是,每次吵不过老婆,他要拍桌打凳,老婆便要打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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