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酉时刚过,挂在夫子庙檐角上的夕阳,已经一缕一缕地收尽了。
秦淮河一曲碧波,也渐次蒙眬起来。
胡自皋坐着一乘四人暖轿,兴冲冲地来到倚翠楼。
自从燕王朱棣篡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,把个皇城迁到北京,这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钦定的首都南京,便成了留都。
但因为明太祖的皇陵在南京,龙脉之所出的安徽凤阳也离南京不远,朱家后代的皇帝,出于对祖宗的尊敬,至少在名分上,还是保留了南京的特殊政治地位。
除了内阁之外,一应的政府机构,如宗人府、五军都督府、六部、都察院、通政司、大理寺、詹事府、翰林院、国子监、太常寺、鸿胪寺、六科、行人司、钦天监、太医院、五城兵马司等等,凡北京有的,南京也都保留了一套。
北京所在府为顺天府,南京所在府为应天府。
不过,北京政府管的是实事儿,而南京的政府,除了像兵部守备、总督粮储的户部右侍郎、管理后湖黄册的户科给事中这样为数不多的要职之外,大部分官位,都形同虚设。
由于实际的政治权力掌握在北京政府手中,南京的政府官员,大都是仕途失意之人,或者是为了照顾级别,安排来南京当一个“养鸟尚书”
或者“莳花御史”
。
尽管两府级别一样,但是,同样品级的官员,由北京调往南京就是一种贬谪,由南京调往北京则被视为可喜可贺的升迁。
因此,一大批受到排挤或者没有靠山的官员都聚集在南京,尽情享受留都官员的那一份闲情逸致。
享受闲情逸致,出门有禅客书童,进屋有佳肴美妾。
对月弹琴,扫雪烹茶,名士分韵,佳人佐酒,应该说是人世间第一等的乐事。
但官场上的人,除了白发催人晋升无望,或疾病缠身心志颓唐,一般的人,又有谁不想奔奔前程呢。
公务之暇,可以由着性子,怎么玩得开心就怎么玩。
话又说回来,当官没捞到一个肥缺,又哪有本钱来玩得开心呢。
就为着这一层,南京政府里头的官员,大都削尖脑袋,使出浑身解数钻门路巴结北京政府中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,以图在省察考核时,有个人帮着说说话。
常言道,人在朝中好做官,椅子背后有人,就不愁没有时来运转、升官坐肥缺的时候。
眼下这位走进倚翠楼中的胡自皋就正是这样一个人。
今儿晚上,他准备在这里宴请京城里来的一个名叫徐爵的人吃花酒。
胡自皋现任南京工部主事。
他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。
合该他走运,甫入仕途,就被任命为户部府仓大使。
别小看这个府仓大使,虽然官阶只有九品,却是一个天大的肥缺。
大凡国家一切用度,如永安南邑等州的银货,云南大甸等州的琥珀、宝玉和象牙,永州的零陵香,广州府的沉香、藿香,润柳鄂衡等州的石绿,辰溪州的朱砂,楠州的白粉,严州的雄黄,益州的大小黄白麻纸,宣衢等州的宣纸,蒲州的百日油细薄白纸,河南府的兔皮,晋汾等州的狸皮,越州的竹管,泾州的蜡烛,郑州的毡,邓州的胶,虢州的席,鄜州的麻,凡四方所献金玉珠贝珍奇好玩之物,都得由他这个承运库大使验收入库。
他说各地缴纳的货物合格,那就百无一事。
他若挑肥拣瘦,偏要在鸡蛋中寻出气味儿来,得,你这货物就交不出去。
须知一州之长,除了守土安民的本职之外,第一号重责,就是按规定每年向朝廷交纳这些地方上的珍品出产。
一旦这些货物不能按质如数交纳,等于是违抗君命,你这头上的乌纱帽还戴得安稳吗?因此,为了上缴的货物能顺利验收,各个州府前来送货时,都要预先准备一份厚礼送给这个府仓大使。
胡自皋在这个肥缺上干了数年,等于家里开了个钱庄,连解溲的夜壶,都换成了一把银制的。
手头有钱,就好照应人。
他使出大把大把的银钱,把个户部和吏部的头头脑脑们招呼得服服帖帖。
隆庆元年,又升迁到盐运司判官的任上,这又是一个肥得流油的差事。
但天有不测风云,正当胡自皋官运亨通大扯顺风旗时,却没想到母亲病逝。
按明太祖定下的律条,父母双亲去世,官员必须卸职回老家丁忧三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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