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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士官被他说得不好意思,正一正军帽道:“现在当兵吃不上饭,你看我的衣服,也冷得很。”
他说的是实话,露生见他抬起的手上已经结满冻疮,冻疮下又压着老茧,许多开裂的血口子。
陶士官觑着他的神色,谨慎道:“白小爷……金少爷是不是和你在一起?”
露生见他问破,只当是金忠明四处在找,只好垂头笑道:“是在一处,您都知道了。”
陶士官神色有些不豫:“……他不知道家里出事了吗?”
“出什么事?”
“金老太爷进班房了,听说因为囤积居奇,他自己先去请罪,谁知道牵连了别的事情,不但没讨上好,反而直接关起来了。”
陶士官叹息,“这边打仗,原本就缺钱缺粮,金家这次怕是要被掀个底朝天。”
说着他又看露生:“听说你是被金大少爷带出来的,我还以为是谣传,你们别回南京,我出钱送你们去北平吧。”
露生听得面色煞白,半天才说:“不必了,陶长官,谢谢你。”
他望望陶士官的手,只犹豫一瞬,便将贴身藏着的雪花膏拿出来,放在陶士官手里,“冬日寒冷,你是要上阵杀敌的人,拿着润润手,或许好受些。”
陶士官哪里肯收,反从身上摸出两个大洋,死活塞给露生:“这里到底是前线,白小爷,你快走罢,我失陪了。”
露生目送他离开,回头寻着金求岳,一五一十将陶士官的话说与他听。
两人都沉吟,露生道:“哥哥,太爷恐怕是故意使计赶你走的,金公馆规矩那样严,我就纳闷,怎么你出来一个拦的人也没有。”
求岳低着头:“那又怎么样?他还是个奸商,我跟他三观不合。”
露生劝道:“我在金家十来年,太爷什么人我知道。
他气性虽大,可决不是奸恶之人,更不会做卖国祸民的事情。
哥哥,你不可为一时之气冤枉了太爷。”
求岳被他说得焦躁起来:“那怎么办?”
露生抬起脸来:“参军的事先放放罢,太爷七十的人了,经不起折磨。”
金求岳窝火极了——他一个穿越男主,一次英雄都没逞上,反而让许多人为他受累。
他看看露生,烦躁道:“我回去,你去北平。
我爷爷见了你估计更生气。”
露生轻轻牵住他:“说定了天涯海角咱们总在一处,你怎么说话不算话。”
这话说得万般柔情,求岳原本一腔心事,并没有多余的脑子谈情说爱,忽然闻得露生这一句,两个人想起纷乱里那一个吻,都脸红起来。
他们搭次日的轮渡回了南京,两人也没有座位,站在甲板上,清冷的江风阵阵吹来,卷着苇絮芦花。
他们俩在彼此的眼里瞧见自己,沧桑得竟要不认识自己了。
所有甲板上的人都沉默,那沉默是为淞沪抗战的死难者致哀,也是为自己致哀,哀哭前路茫茫的生计;那沉默里也是一种盼望和喜悦,是为自己盼望和喜悦,因为活下来就有指望,无论如何,人总要活下去。
金求岳在甲板上想,电视剧里的民国都是一块儿一块儿的,你侬我侬的琼瑶剧,去上海拍;谍战和打斗戏,去重庆拍;大族世家的宅斗,去北京拍;旖旎的幽深往事,去香港拍——这时代是金粉世家,也是暗算和风声,是京华烟云,也是花样年华,他看过那么多电影!
只有抗日神剧才去那些山沟里拍,取景都要取外景的,嫌影视城里花费高。
而它们现在真实地交织在一起,前一夜还是灯红酒绿,今日就是炮火硝烟。
人的意志真顽强,也真麻痹,顺江而下,远远地看见南京了,南京依然笼罩在繁华之中,那一片冬日江面的寒水烟波,后头是无限的生计匆忙。
分开烟水,南京好像遗世独立地张开绮罗袖子,把这一船的难民温柔罗下,也罗下他们满腔的心事和悲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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